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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兴化] 中学时代我的三次“意外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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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20 11:05: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学时代我的三次“意外暑假”

吴沁潼


暑假,顾名思义,是学年交替时的暑期假日。可若六月毕业,七、八月后九月不再返校,这样的时光还算不算暑假?于我而言,中学时代便有过三次意外的暑假经历——初二升初三、初三升高一以及高二升一年高考补习班(疑似高三)的那个特殊阶段。


(一)


1979年6月,年仅十四岁的我,结束了初二的学业。在那个倡导“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年代,能识些字、不做睁眼瞎,已然不错。彼时,从初二升入高中的学生少之又少,至于升学考试,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初一就读的高邮县汉留县甸垛大队时吴厍初中撤并,我只好前往汉留公社小吴大队继续初二。一个班级里,同学仿佛“黄鼠狼看鸡,越看越稀”。今天还在同班的女生,明日或许就身着嫁衣成为他人新娘;换亲之事屡见不鲜,也有人不堪田间劳作的辛苦,听闻有同学喝“1605”农药结束了生命。在农村学校,年纪稍长些的学生,除了那些父母在供销社、工厂、学校工作的,大多是为了逃避繁重的体力劳动才选择上学,将学习视作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我亦是其中一员。毕竟上学不用去挑圩、挑把、烧窑、打坯……那时我住在单头厍,村里不通电,更不知晚自习为何物。因为煤油需要花钱购买,而这钱得靠攒下多少鸡、鹅、鸭下的蛋,或是卖掉多少知了壳、野长鱼才能换来?


初二毕业前,班主任组织了一次摸底考试。考英语时,他神秘兮兮又略带欣喜地站在讲台上,晃了晃圆筒状的试卷,说道:“你们农村学生,上级有优惠政策,这门考试就免了,试卷我也不拆封,直接按原路退回。”就这样,六月底,我穿着自备的白衬衫,拍了张黑白照,便匆匆结束了初二的学习生涯。


七月,骄阳似火,我跟随父亲,依照生产队的安排,开始了放牛的工作,这份活儿能拿到六折公分。放牛看似轻松,只需让老牛在上午吃草,可每天天还未亮,我就得起身。先是从能防止蚊蝇叮咬的“牛旺塘”里牵出老牛,它浑身沾满厚厚的污泥,尾巴一甩,便将臭味沾染在我身上。我牵着它到附近的河里清洗,用长长的舀子仔细冲刷牛身,之后自己再去上游游泳,洗净身上的污渍。或许是平日里与老牛相处得亲近,它并未给我这个新手“下马威”,总是乖乖地前腿下跪,我踩在它的关节处,纵身一跃,稳稳骑上牛背,收紧缰绳,迎着晨光,朝着秧田间那一条条挂满晶莹露珠、绿意盎然的阡陌小径走去。


放牛时我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清晨先去秧田旁的小埂,此时即便老牛偷吃几口嫩绿的秧苗,也不易被人发现,队长不会扣公分,父亲也不会训斥。临近中午,我便将牛牵到有水渠的田埂吃草。牛儿呼哧呼哧吃草的地方,蚱蜢、蝈蝈、蝴蝶等昆虫飞舞,不少跌落在水渠中,引得鲹子、鳑鲏、鲫鱼等小鱼在水面上下翻腾,争相捕食。我随身带着用母亲缝被针在油灯上烧红、弯曲制成的鱼钩,再系上从化肥袋拆下的线,骑在牛背上,不出半个钟头,身后的竹制鱼篓就能钓大半篓鱼。只是在农村,鱼并非稀罕物,人们买盐、买酱油,却鲜少有人买鱼,这些小鱼上不得宴席,实在太普通。


然而,放牛仅一个多月,同村小学毕业的扣子,其父亲气势汹汹地来牵走牛缰绳,说道:“我家大扣子今年小学毕业,也不打算继续上学了,这暑假放牛也该轮到我儿子了!”我满含泪水,与老牛不舍地告别了。


父亲得知消息后,连夜带着我走土路、蹚水抄近路,赶到高邮县甘垛公社贾袁大队的外婆家。外婆知晓我们的来意后,说道:“你外公生前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木匠。1945年4月三垛河伏击战时,他打造了许多小木船,帮助新四军渡过澄子河,在庄前新庄合围调防兴化的宝应日伪军,打了一场胜仗;还做了几十张八仙桌支援攻打兴化城的新四军,救了不少战士的性命;又打造了几十只小船,助力新四军渡过长江,打败江南的国民党军队。他去世后,锯子、刨子、凿子等工具一件不少,都挂在你舅舅家里。你表哥学了三年木工才出师,他的师傅要求严苛,没少挨棍棒,有时干活累得鼻子流血也不能休息。你还是回庄上,找个木工师傅学艺吧。听你外公说,仲家庄的赵红答老师傅,造船、上梁的手艺极好。你趁着舅舅、舅妈下地干活,把木工工具悄悄带走,别让他们瞧见!”


于是,我带着舅舅家土墙上那落满灰尘、用锯子梆着的全套木工工具,在八月摇身一变,成了学徒小木匠。学木匠虽不像瓦工那样餐风露宿、登高爬低,但初学者得吃三年“萝卜干”饭。拜师赵师傅的第一天,便是学习“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我拿着外婆偷偷给的木工工具,学着师傅的样子,用油石左磨三圈、右磨三圈,磨完后用手指腹感受刀刃,再去凿树棍,却发现纹丝不动。师傅耐心解释道,外公留下的斧头早已没了钢口,再磨也无法削铁如泥,必须让父母买新的锯条、斧头、凿子,这钱省不得。深知家里的经济状况,我哪好开口,只能默默跟在师傅身边,拉大锯、抬大梁,做些力所能及的帮手活儿。


有一回上梁,我紧张又忐忑地骑在二梁上,小心翼翼地将包着大红绸缎的斧头和一笆斗上梁馒头递给师傅。下方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我顺着师傅的节奏缓缓传递,不料一个重心不稳,竟从梁上跌落。好在师傅正在主梁上撒小麦馒头和菱形米糕,雨点般的馒头纷纷落下,我重重地摔在抢馒头的人群中,众人还以为我是掉落的大馒头,我就这样安然无恙地躺在人群里……


在喧闹的人群中,父亲挤过来告诉我,学校前日通知,我还得再上一年学,也就是初三,九月十日要去汉留公社蔡庄初中报到,那是十几个大队集中办学的地方。至此,我的第一个“意外暑假”画上了句号。


(二)


1980年6月,初三毕业。那时,高中生毕业后大多还是回到农村干农活,唯有考上中专,转为国家定量户口,才算是光宗耀祖。生产队的八斤子高中毕业后去学木工,每天还得被扣二分工,因为高中生已成年,这二分工要抵农业税和村提留。父亲当机立断,决定让我在十八岁前再学一门手艺——瓦工。


初三一毕业,我便跟着第六大队的陆春芳前往瓦工工地学艺。工地位于三垛公社东边的供销社,正在建造生资仓库。夏天,工地上天天有人处理几百条蛇,破肚取胆,我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冷不丁从地里钻出一条寒光闪闪、吐着信子的大青蛇。


从工地回家时,往往已是天黑。为了补贴家用,吃过晚饭,我就和父亲举着火把,去水稻田里捉黄鳝。深夜归来,借着微弱的柴油火把光亮,还要在树枝上寻找白色的知了刚脱的红壳,毕竟第二天一早又得去工地,没时间和其他人争抢。等攒够一定数量知了壳,便顺路拿到三垛供销社生资商店售卖。


白天在工地,我主要做小工。抬砖头时,将一排犬牙交错的砖头用两根绳子捆好,抬起就走,这其中的垒砖技巧,犹如精巧的榫卯结构,讲究长短结合,一次能抬五六十块。运到脚手架旁,还得将两块砖头合在一起,精准地从地面抛到二三层楼高的位置,上面的瓦工要轻巧地接住,既不能损坏一块整砖,又要动作利落,这极其考验协作、协调能力,以及臂力和灵活性,每个环节都得一丝不苟。


中午,大师傅们赤裸上身,席地而睡,而我却不能休息,得用一桶泥、一块砖、一把瓦刀,反复练习“打刀泥”——将砖头的四边八角均匀地抹上泥土,再削去多余部分,如此循环,直至师傅下午上工。这是瓦工的基本功,要求在几秒钟内让砖头四边沾泥,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干湿度沾性恰到好处。两个月下来,我浑身黝黑,站在炭堆里都难以分辨。相比之下,还是上学更轻松些,可看着表妹们陆续考上南通卫校、无锡轻工,我却一直没收到录取通知,只能怪自己学习不够努力。直到暑假快结束的八月底,我才终于收到三垛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父亲满脸不悦,抱怨家里少了个劳力,觉得我读两年高中,最后可能文不成秀才、武不成兵。开学时,我只能凭借去年学木工的经验,锯下“家不栽桑”的桑树树枝,做成扁担,一头挑着被子,一头挑着大米,独自踏上求学之路。就这样,我又度过了一个意外的暑假。


(三)


1983年7月7、8、9日,三天高考结束,回程的汽车停在三垛中学。我前往宿舍收拾衣被,准备回家。食堂的小黑板上,那几乎从未变过的菜谱清单依旧清晰:清晨是粥,中午写着炒肉丝,晚上还是粥。只是“炒肉丝”的“炒”字,火字旁被反复擦去,成了“少肉丝”。宿舍后的河水乌黑发臭,水面泛着细小的水泡,毫无生机。由于没有自来水,这河水便成了我们洗漱、洗澡、洗碗、刷盆的地方,富营养化严重。高中两年,我还因感染伤寒病住院三个月,没想到竟通过了预考,得以参加梦寐以求的高考。


归途中,大家都沉默不语,就连身旁的河流仿佛也在呜咽,默默为我们送行。南北流向的三阳河,自长江奔涌而来,直撞三垛中学后,直角转向东流,形成巨大的旋涡,而后汇入北澄子河,一路朝着兴化、东台、大丰等地奔腾而去。我背着行囊,满心惆怅地回了家。


刚到家,电话铃声响起,通知我去高邮中学参加农村英语代课老师的面试。我们总共才学了两年英语,可我凭着一股“无知者无畏”的劲头,跌跌撞撞地去参加了笔试。最后的口语面试,老师全程用英语提问,我听得稀里糊涂,只能把平日里最熟悉的一段话背了出来,答非所问。后来听说,大家都清楚农村代课老师的水平,即便考上也没有工资。想到初中时,有几位女英语老师不久后就嫁给了班上的男同学,我考完后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和父母提及,直接回了老家。


这一年,村里的炼铝厂倒闭,父亲去了甸垛乡轧钢厂负责废钢采购业务。那时的高邮甸垛轧钢厂,烟囱直插云霄,轧机轰鸣声不断,白色蒸汽从西边弥漫开来,笼罩在南澄子河与北澄子河交汇处那宽阔的河面上。父亲对我说:“高中毕业了,你就去轧钢厂拉钢筋吧。”看着屋里屋檐下,燕子一口口衔泥筑巢,巢里的小燕子嗷嗷待哺,我心中满是对家人的责任。二话不说,暑假一开始,我就去了轧钢厂。想着要是能拿到工资,或是换些钢材,就把家里土砖混合的草屋拆掉,搬到庄台上去,盖四间房子,兄弟俩一人两间,再给父母盖间厢房养老,也算成家立业了。


在轧钢厂,没有培训,我直接上岗。车间里,熊熊炉火燃烧,温度高达几千度,即便酷暑难耐,也得穿着厚厚的工作服。工作时,我和工友两人配合,用大钳子夹住火红的铁棒,火速将其送入转动的运输带,经过轧制,把粗细不一的铁棒加工成直径20到6毫米不等的铁条。有一次上晚班,我前一晚睡得太沉,邻村的工友半夜把我拉去顶班,我迷迷糊糊地干到中午。午饭时,听闻有位工友因火红的钢筋脱出夹轧装置,钢筋头直直刺入胸口,当场离世……


酷热、高温、轰鸣的机器、淋漓的汗水、坚硬的钢条,还有厚重的防护服,让本就近视的我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凭借其他感官,紧张地跟在师傅身后忙碌……


就在这时,三垛中学的许怀雄老师打来电话,告知我高邮城有理科复读班。我立即脱掉工作月,1983年9月25日,赶到高邮镇上高考补习班。至于之后的故事,就有了《扬州 晚报》2024年6月20日《木香花祭》中所写的一年高考补习班生活,那一算我又攒了个意外的第三个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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