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送

兴化三水园论坛

目     送

文/吴文国

       退休后的爷爷奶奶们，大多主动接过了接送孙辈的责任。这既是为儿女分担生活的辛劳，也是在含饴弄孙中找寻晚年的慰藉。我亦是如此，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次，跨上那辆旧电动车，替女儿接送外孙，在这一送一迎间，续写着隔代的深情。

       晨光初露，天边的鱼肚白浸染着淡淡的粉，恰似少女刚从梦中苏醒时微红的脸颊。一缕金色的光芒穿透夜幕，草尖的露珠瞬间闪烁出如钻石般冷冽的光泽，眨眼间，整个小院的花园仿佛缀满了细碎的银箔。在蔷薇娇嫩的花瓣上，一滴晶莹的露珠悄然滚落，寂静的空气中，仿佛都能听见这宣告日出的清脆声响。
       五点半，厨房便升腾起暖融融的烟火气。白粥在灶上咕嘟咕嘟欢快地翻滚着，我将金黄的蛋液缓缓滑入面糊，不一会儿，一张喷香的鸡蛋饼便在锅中成型。诱人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小家伙像只敏锐的馋猫，循着香味，不用呼唤，便一溜烟儿钻进了厨房。爷孙俩相对而坐，匆匆喝着白粥，就着咸鸭蛋，一同分享那盘金黄的暖意。我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豆浆灌进保温杯，反复拧紧杯盖，生怕洒出半滴。书包早已收拾妥当，水壶装满温水，那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红领巾，端端正正地躺在外袋里，等待着新一天的使命。
       七点一刻，楼道里准时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爷爷！”话音未落，小家伙就像一颗小炮弹般飞奔而来，背上沉甸甸的书包几乎将他的脊背压弯。我赶忙弯下腰，稳稳地接住那带着温度的冲力，顺势把保温杯塞进他手中。晨光被树枝揉碎，点点光斑跳跃在我们爷孙身上。发动电动车，融入校门口熙熙攘攘的车流中，放眼望去，尽是和我一样顶着霜白头发、披着朝阳的祖辈。大家行色匆匆，却又透着一份接送孙辈特有的从容。

       校门旁的老香樟树，新抽的嫩芽嫩绿得晃人眼睛。我蹲下身，轻轻抚平他微皱的领口，叮嘱道：“上课要专心，渴了记得喝水。”话还没说完，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准备跑开，可刚迈出几步，又突然停下来，小手用力挥舞着喊道：“爷爷再见！”看着他可爱的模样，笑意不自觉地在我脸上漾开。我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小小的身影连蹦带跳地穿过警戒线，直到那抹跳跃的亮黄色校服彻底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才缓缓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云朵在天幕汇聚，像是偷饮了日光酿成的美酒，醉成了漫天的酡红。我准时来到老地方，目光急切地在攒动的人头和冰冷的铁栅间搜寻。终于，那个背着鼓鼓囊囊书包的小身影，像条灵活的泥鳅般从人群缝隙中钻了出来。刹那间，暮色都变得明亮起来。“今天学什么啦？”我一边问，一边接过沉甸甸的书包，另一只手自然地握住他温热的小手。夕阳毫不吝啬地洒下余晖，将我们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仿佛融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在回家的路上，小家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分享着课堂上的点点滴滴。我侧耳倾听，偶尔俯下身，笑着回应他稚气的雀跃。

        这样日复一日的晨送暮迎，早已不知历经了多少个春夏秋冬。突然下起暴雨时，我会把伞大半倾向他，任凭自己半边衣裳被雨水浸透；寒风刺骨的日子，我敞开大衣将他紧紧裹住，即便耳根被冻得生疼，也全不在意。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不经意间，我发现书包上憨态可掬的卡通图案已换成了素净的颜色，曾经小小的脑袋，也在一点点长高，渐渐快到我的肩胛处。欣慰之余，一丝淡淡的失落也在心底悄然蔓延——曾经那个一见面就扑进我怀里的小家伙，终有一天会长出翅膀，飞向我目光难以企及的远方。
       而校门前，我那凝望的身影，始终像深深扎入大地的锚。我明白，终有一天，小家伙会背起更大的行囊，踏上前往陌生远方的征程。到那时，我的目送，或许不再有清晨豆浆的暖香萦绕，也不再有归途上欢快的谈笑声相伴。但这份牵挂，一定会像校门口那棵沉默的老香樟树，根系在岁月的土壤里不断延伸，愈发繁茂，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流转中，永葆生机，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