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二胡声

寒烟一缕

          永远的二胡声

             文/散落的回忆

    我的老家在兴化一个小村庄。村外有一处荒地，一直以来，村里去世的人都葬在那里，村里人称之为乱坟场。坟场四面环水，一座长长弯弯的小石板桥成了它与外界唯一连接的通道。
    从我记事起，每逢清明节，爷爷都会领着我和姐姐来这里扫墓祭拜。
杂草丛生的坟场，铺天盖地的绿色遮掩不住人迹罕至的凄凉。一座座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坟茔，像极了一双双诡秘而又充满好奇的眼睛，偷窥着我们这些罕见的访客。
“双子，来，我们先去祭拜一下你们的四太嗲嗲！”爷爷牵着我们的小手来到了一座简陋得连墓碑都没有的土坟前，他先拔去坟墓四周的杂草，又给坟头添了些新土，然后与我们一起跪在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轻声念叨着：“四叔啊，我带双子送钱给你了，你在那边买点好吃的……”爷爷的眼睛湿湿的，泪水滴落在燃烧的纸钱里，红色的火苗发出轻微的响声，恍惚中，我似乎听到吱吱格格的二胡声，哀哀怨怨，悲悲切切的。
    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四太爷爷我们并不陌生，因为爷爷经常给我们讲他生前的故事。祖爷爷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太爷爷是老大，四太爷爷排行老四。爷爷小时候特别调皮，经常被太爷爷太奶奶惩罚，四太爷爷总是护着他，变着花样哄他开心，所以他们叔侄间的感情特别亲密。听爷爷说，四太爷爷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的，整个家族数他颜值最高，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稀罕他、暗恋他。多才多艺的四太爷爷凭借聪明的头脑和超强的动手能力，他用蛇皮、竹子、松杉等手工制作的细瓮子（简易的二胡），拉出来的声音婉转悠扬、抑扬顿挫，提到徐家老四，十里八村的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
   “你们姐妹要记住，四太嗲嗲是英雄！”儿时的我们，对爷爷的话总是不以为然，我只知道爷爷当过兵，爷爷还是党员，爷爷在我心目中才是大英雄。素不知，犟得像条牛的爷爷唯独只对比他大七岁的四太爷爷崇拜之极。爷爷说，四太爷爷识字通文、喜爱看书，只要有空就会给他讲杨家将、岳飞传、水浒的故事。因为受四太爷爷的影响，爷爷18岁那年穿上了军装。
     我上小学那年，村里散土坟全部迁移到集体建立的公墓里。
    迁坟那天风和日丽，爷爷带着我们全家来给太爷爷他们搬家。我这才知道，四太爷爷坟墓原来是一座空坟，墓里的遗物早已腐烂如泥。

   “日本鬼子投降后，原以为天下太平，不料国民党军队又挑起内战，烽火遍地，生灵涂炭，老百姓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四太爷爷忧再也没有拉二胡、谈笑风生的心情了，他瞒着家人去报名参军，一走就是11年……我们也曾想过去寻找他的遗体，但当时条件艰苦……唯一的遗物就只有那把断了弦的二胡……”爷爷眼眶微红，几度哽咽。
     墓地坐南朝北，墓前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水很清，河边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墓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偶尔几只飞鸟划过上空，啁啾着试图唤醒那些曾经丢失的记忆。微风送来菜花和青草的芳香，侧耳倾听，似乎还有咿咿呀呀的二胡声，细细的，柔柔的，宛如天边轻云。四太爷爷的坟墓排在首位，坟前方左右各栽一颗四季常青的松树，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爷爷说，四老嗲嗲是烈士，这是村里给予他的最高待遇。
   一座坟墓，两个世界，朴素的坟墓里安息着四太爷爷朴素的灵魂。我把采来的野花轻放在墓碑前，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三个头。
“我太爷爷是烈士，是个大英雄！”学校组织祭扫活动，我想起我的四太爷爷，自豪地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着。
“你吹牛吧！烈士怎么没有人去祭扫啊！”小伙伴们纷纷投来嘲讽的目光。
    “是啊，四太爷爷既然是烈士，怎么除了我们徐姓家族，没其他人祭扫呢？”我心中暗自思忖，嘴里却依旧逞强着：“你懂啥，我太爷爷喜欢清静，我才不让你们去打扰他呢！”
    放学后，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按捺不住满腹疑惑拨通爷爷的电话。电话那头，爷爷沉思半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烈士是英雄的专属称号，是用生命换来的最高荣誉，不是用来炫耀证明什么的，双子啊，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在革命战争时期，像四太嗲嗲这样的无名烈士不计其数啊！要相信，国家不会忘记他们。我们作为烈士后代，更要传承好四太爷爷的精神，珍惜无数革命先辈用生命换来的幸福生活。”
  “我太爷爷是英雄，他为了人民的解放，为了子孙后代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献出宝贵的生命。我为自己是烈士的后代感动骄傲，感动自豪！”听了爷爷的话，我热血沸腾，一股热气，野马一般顺着脊梁骨往上涌，心中涌起万丈豪情，我提笔铺笺，把对四太爷爷的崇敬和怀念含泪写下，藏在心爱的日记里。
     这些年，忙于求学，忙于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在我心底深处始终有片圣土，那里鲜花盛开，那里埋葬着我年轻的四太爷爷。总想为他写点什么，但因为年代久远，获得的线索微乎其微，更怕我的笔墨太过无力，载不动太爷爷壮烈的一生。
    感谢永赋大伯，在我毫无头绪的时候，费尽周折找回那张失踪已久、印着毛主席签名的“光荣纪念证”。泛黄发脆、残缺发霉的光荣证正面清清楚楚写着：查徐达昌同志在革命战争中光荣牺牲，丰功伟绩永垂不朽，其家属当受社会上之尊崇。除依中央人民政府《革命军人牺牲病故褒恤暂行条例》发给恤金外，并发给此证以资纪念。日期一九五八年十贰月拾日。背面由于破损严重，只能靠理解知道大概意思：该同志一九四七年参加华野32旅，暂编2营五连二排4班任战士，在同年打李集……牺牲后与家人失去联系已达11年之久，现转地方军人办理抚恤150元。
    “这是一张迟来的光荣证，你祖爷爷终究没等到那一天，你祖奶奶差点哭瞎眼睛……”爷爷颤巍巍地抚摸着那张破旧的烈士证，老泪纵横。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换”，满腔热血的四太爷爷走时少年身，归来一张光荣证。也许，遗体并不重要，也许，衣冠冢只是给我们后代一个纪念的象征物。可是，四太爷爷，你到底在哪里，战斗早已结束，你怎么还不回家？你已故的战友说，你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英勇无畏，鲜血染红你的胸膛……你可知道，你走后的几年，祖爷爷悲伤过度，忧郁而亡；多少的日夜，祖奶奶抱着二胡站在村口苦等着她的“四乖乖”回家！四太爷爷，七十多年的沧桑岁月，你是否还是当初英俊模样，你在异乡还好吗！
      烈士证里没有记录太爷爷的牺牲地和安葬地点，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百度里搜索，当中华英烈网上跳出是太爷爷的名字时——徐达昌（1931年-1947年），男，江苏省兴化人，生前是华东野战军十一纵队战士。1947年在盐城伍佑牺牲。
     那一刻，我潸然泪下，四太爷爷牺牲时才16岁啊，四太爷爷还只是个孩子啊！百度里关于四太爷爷的简介不足50字，简简单单的正如他昙花一现的短暂人生。
     烈士忠魂千秋在，英雄浩气万古存。在和平年代的今天，硝烟弥漫的战争早已远去，但“吃水不忘挖井人”，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们怎能忘记为我们创造幸福生活的如四太爷爷一样的无数革命先烈。
     岁月侵蚀了那张迟到11年的烈士证，时间模糊了渐行渐远的记忆，而历史却清晰地记载着四太爷爷的名字，正如那悠悠扬扬的二胡声，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将永远在我们心中回荡。亲爱的四太爷爷，您安息吧！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们将永远记住你的壮志豪情，永不忘记，世代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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