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寒烟一缕

          天凉好个秋

             文/寒烟一缕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我带着六岁的侄儿一起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刚坐下陪母亲唠会家常，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知了的叫声，被冷落一旁的侄儿顿时来了精神，说声他找知了玩去了撒腿就跑。村里河多，母亲怕他有什么闪失，吩咐我跟着出去看护好他。顺着知了的叫声，我们来到一棵枝叶稀疏的垂柳旁，可那叫声突然停止了。正在兴头上的侄儿岂能罢休，站在树下，踮起脚尖，努力寻找着树干上知了的踪迹。
      “姑姑，船怎么会跑到草里，老师说应该在河里啊！”不经意间一瞥，侄儿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附近那条几乎淹没在草丛中的水泥船好奇的问我。
     如果不是侄儿的一席话，我都忘记了你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条破旧的水泥船，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密密匝匝的水花生，严严实实遮住你清澈美丽的身躯。岸边垃圾成堆，老鼠肆行，除了几棵要死不活的老树还硬撑在那里，昔日郁郁葱葱的树木就像被毁尸灭迹一般不见踪迹。
　曾几何时，甘冽清甜的你是全村人的命脉，淘米，洗菜，提水，离开你一天都不行；曾几何时，恬静柔和的你是我们的乐园，游水，扎猛子，踩水，整个夏天，你和我们打成一片；曾几何时，鱼肥虾鲜的你是我们改善伙食，取之不尽的宝库，摸河歪摸蚬子，偶尔还会捉条虎头鲨给父亲当下酒菜……多少次，你流进我梦里，我听见鱼儿在你怀中欢呼；多少次，你流进我心田，安抚着远在他乡奔波疲惫的我。
　　今天，我站在你面前，尽管你已面目全非，但我相信，眼前不堪的景象，只是一场误会。迫不及待，我脱下鞋，卷起裤脚，在船头的前方双脚竭力伸进挨挤的水花生间，慢慢与你肌肤相亲，初秋的你，清凉得几分诡异。踩在海绵般的河床上，黑色泡沫蹭蹭地冒上来，怨妇般咕噜咕噜的嘟嚷个不停。淤泥重重的河床光滑不再，俨然已成沼泽地，我的心随着身子缓缓往下沉。
　　清清楚楚地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天，大大小小的罱泥船在你荡漾的笑容里穿梭不停，人们忙得不亦乐乎，洗去你满身的污垢。你平如明镜，流若薄纱，温顺得像个躺在摇篮里的孩子。月黑风高夜，倦意丛生的你躲进厚厚的冰层下开始冬眠。调皮的我们，找一块泥圪塔，重重砸在上面，猝不防及，你从梦中惊醒，太阳下，星星点点，跳跃闪烁，哗啦啦，天蓝了，树绿了，草青了……春天就这样被你召唤而来。猛的，脚下一麻，似乎有尖锐的东西划过，疼痛迅速蔓延。我忙不迭地缩回腿，脚却陷在淤泥里，扶着船费了好大劲才拔出，狼狈爬上岸，板过脚心一看，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毒蛇般狞狰，沾着污泥的鲜血瞬间涌出，一朵阴邪之花在脚心舒展延伸。太阳有些狠，晒得我两眼发黑，晕乎乎想吐。
     对岸一望无际的蟹塘早已取代绿油油水稻田，无能为力的土地被剥取去生长庄稼的权利，肆意扩张的螃蟹塘正膨胀着人类贪婪的欲望。一只癞蛤蟆从苍莽的芦苇中谨慎地探出头来，铜墙铁壁的水花生宛如陆地一样平稳，它笨拙地爬行着，四处张望，寻找往日的伙伴。可是，它很快失望，泛滥的水花生，早已占据河流其他生物的领地，鱼儿也销声匿迹，就连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龙虾，都被迫迁徙。它瞪着迷茫的大眼睛，落寂写满脸上。那身奇丑无比的赖皮吸引了侄儿的视线，在他眼里，也许这是一道奇特的风景线。自卑侵蚀的日子里，癞蛤蟆一反常态，它颤抖着下巴，咯呱咯呱机关枪一般扫射：“看什么看，要不是老子长得特别，早跟青蛙一样绝后。”癞蛤蟆所说句句属实，我坐在岸上，捂着脚，无言以对，唯有惭愧。每年的夏天，人类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多少青蛙死于非命。“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已成往事。而我除了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
    “唉，将牛（知了）越来越难捉了，今年都没卖几个小钱。”
    “还不如逮癞宝（癞蛤蟆）卖了，听说癞宝的肉比田鸡（青蛙）肉还要鲜美呢。”
    “真的吗？那东西丑不拉几的有人要吗？”
    “不要小看那张赖皮，可是名贵药材了，有人高价收购呢。”
    不远处，走来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个瘦瘦高高，一个矮小精悍，手里分别拿着自制的捕蝉神器（一根长竹竿一头用透明胶反着粘成一个圈，）。寥寥无几的树木像犯人般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他们的盘查，四周除了沉重的呼吸声，死一般静谧。高个子满脸沮丧，临走之前狠狠踢了一脚枯瘦的树干，半黄半绿的叶子纷纷坠落。
     远处的天边飘来一朵乌云，霸道地遮住了太阳的光芒，侄儿愣了一下，刚欲开口，突然间恍然大悟，赶紧用手捂住嘴巴。那只癞蛤蟆不知何时消失了。我穿好鞋，跨上船，俯下身，努力用双手掰开纠缠在一起的水花生。曾经，这鲜嫩嫩，肥嘟嘟的水花生我们当宝贝一样，抢着争着割了喂猪吃。猪吃得肚子圆滚滚，满意地哼起小曲。那时候的猪一年才可以出圈，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的猪肉百吃不厌，至今回想起都会垂涎三尺。现在的猪不吃草，吃的都是添加激素的食料，短短四个月就赘肉累累，被迫出栏。想到这些，心头莫名涌起惶恐，难道人类沾沾自喜引以为豪的新天地，正悄无声息加速自我毁灭的步伐。
    一阵恶心的腐臭味直穿鼻内，我以为我的嗅觉出了问题。因为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你的味道，记忆中你的味道纯天然，不含丝毫杂质和瑕疵；你的味道独一无二，清新淳朴，是谁偷走你的味道，偷走了我们那一代人美好的回忆。抬头看天，天阴着脸，低头问地，地不语，身边一切如此的陌生，我感觉自己像个异类。小心翼翼，掬一捧你在我手心，你忧郁的神情，悲恸的气氛宛如乌云笼罩的天空。你拼命挣扎着，我的手指缝里，一点一点渗漏着你浑浊的泪滴，我努力合拢着手，终究无法把你挽留，当最后一滴眼泪流尽，你愤怒的声音响彻云霄:凡事有因果，万事有轮回，总有一天，人类的残忍会变成动物的残忍。
    阵阵秋风丝丝凉，侄儿打了个冷颤，那好久没动静的知了突然一阵声嘶力竭：天凉好个秋！

侠客行

读完此文，也勾起了我记忆深处童年的时光，感觉就是昨天的事，浮现在我的眼前。回忆总是美好的，美文总是给人受益的。谢谢作者！

弓道子

也想问一下姑姑，船怎么跑到草里了？是草离不开船，还是船离不开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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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写真，农村比城里好玩多了

楚水一山人

文人的情怀，把个臭水沟都写的活灵活现滴！

版主4

有深度、有韵味的文章，值得一读。

哪吒

弓道子 发表于 2021-11-20 08:51
也想问一下姑姑，船怎么跑到草里了？是草离不开船，还是船离不开草？

是草下河，船上岸

吃喝玩乐好

天凉好个球，原来是天凉好个秋，看错了！哈哈

吃喝玩乐好

顶顶！

泰伯

好题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