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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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 夏

刘双湖

俗话说，“角牛吵要收稻”，在树上知了“知知知”的叫声中，双季稻的早熟稻已经低头。中午，烈日当空，兰子家养的狗热得舌头直唦，喂的生蛋鸡开始倒毛歇伏过夏，热得翅膀直攮，钻到茅缸边虷吃蛆子。柳方炎在下下午，洗干净脚换上他哥哥的一双新塑料凉鞋，套上海魂衫，穿上深蓝色的确良裤子。拿来自己用的扁担，把母亲已经置办好的衣料盒子轻轻地挑起，去李舍村送夏、歇夏。

春上刚由王师娘介绍，柳方炎与李舍村的兰子见过面。在柳方炎的印象当中，兰子是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辫子。那时在生产队种田拿工分，兰子挖墒、割麦、窖草泥塘、嘭把，一年下来做的工分，在全生产队女劳力当中不是数一就是数二。柳方炎刚出书房门没几年，在生产队做记工员，农活学着做，到街头挑粪不怕遇到同学；挑渣虽然担头比别人小一些，但还能跟上趟；打农药喷雾器坏了就动手自己修，全年工分在中等劳力当中是上数的。那时本庄或紧壑的邻庄中，自己谈的就找时间去谈恋爱，介绍人做媒的，也找机会接触。而隔河打港，平时是没有机会接触的，除非是去镇上买东西，而且是在闺蜜相陪下，才会去男方家玩一玩，生怕人家说不怕丑脸厚。

按照乡风，男方在结婚前，要在农历六月里买东西到女方家去送夏、歇夏。柳方炎平时挑担肩膀用得多，右肩上鼓起一块肌肉，那么一点点东西并不感到有什么压力在肩头上，走着走着，毕竟远路没轻担，傍晚的太阳还有点晒人，一般在夏季都是裩头穿惯了的他，今天穿的长裤被汗湿得缠在腿子上。他不得不放下扁担，解开裤子，乘方便的时候，用草帽扇了扇裤裆。

到了李舍村，太阳还没落，兰子打水耙没有收工。柳方炎把带来的面，让丈母娘冷开，一把一把的晒在筛子上。兰子她妈对买来的衣料不太满意。柳方炎说，都是征求了兰子闺蜜桂香意见的，桂香说这些兰子都喜欢。

俗话说，新女婿到丈母娘閤隔灶。丈母娘对柳方炎还满意，柳方炎虽然个头不算高，但长得白白清清，一笑有两个酒窝。只要丈母娘喜欢，找个样样农活都能拿得出手的回来，一年下来做的工分不会少，年终分红有余粮钱，以后的小日子就好过了。丈母娘先打了六只水浮蛋，那时还没有洋鸡蛋，六只草鸡蛋小小地正好一二碗。丈母娘在蛋碗里按风俗放了红糖，其实柳方炎是喜欢放点酱油和蒜花的。他妈妈已经关照过他，新亲去吃蛋滗子晚茶，不能全部吃下去。假如不懂事全吃下去，别人知道，会说你是呆伙，吃两只也不好。柳方炎吃了三只，就把筷子搁二碗上。丈母娘看见了，要他全部吃掉。柳方炎说，留给小侄女吃。柳方炎这才知道并不是传说中的“新女婿上门，薄粥三盆，咸菜一把，不吃掯住就打”那样。

柳方炎平时到李舍村少，庄上没得熟人，就拿出书翻看。丈母娘安排柳方炎洗澡，柳方炎心想自己一到夏季，都是下河洗澡的多，但又不好不听丈母娘的安排。洗澡后他在门口转了转。

兰子到天掸黑才回来，手里不但有稻田除草用的水耙（水耙：一根竹子柄，小头朝下，小头下面连接的用木头做的梭形耙身，梭形的前后用3块小短木块连接，梭形的下面按2、4、4、3的排列铁钉根数，钉上铁钉，人们用手握住耙柄，顺着水稻行子左右推拉，以起到除草松土的作用。人逆着稻行子向前走。）还有一个踢罾，一只小木头椋子里有不少鳅鱼，鳅鱼在椋子里直掬。

晚饭在现在来说是很平常的，但在当时就不简单了。一个涨蛋，用鸭蛋涨的黄爽爽的，一个炒蚕豆，一个斫瓜菜。还有才从垄沟里抭(yao) 踢罾抭来的鳅鱼，个个手指头大，是活跳活跳的小黄鳅。兰子外号“三侉子”，不论什么脏活重活都肯做。她拿来菜刀和砧板，倒上少许小黄鳅。趁鳅鱼在砧板上跳的时候，很快地用刀对准鳅鱼的头颈处就是一刀，一条鳅鱼就身首分离了。不一会儿一大碗鳅鱼就刻好了，只见兰子的手上沾满了鳅鱼的血，地上也是红红地一块。兰子妈还拿出兰子父亲的烧酒，倒进小玻璃瓶做的酒杯先给柳方炎，柳方炎推给丈母娘表示嫌多，丈母娘往自己的小玻璃瓶酒杯匀了些，又给了柳方炎。然后再往自己的酒杯里添了些，又向兰子示意也倒点酒给她，兰子连忙向母亲挤眼。日后，丈母娘每到柳方炎家来，柳方炎都会记住倒点酒给丈母娘，夫妻俩也都倒上一点陪她。那次，兰子因是第一次与柳方炎“零距离”接触，怕留下姑娘家也能喝酒的印象。晚饭是在大门头子里吃的，串风凉快。

第二天一早，丈母娘喊柳方炎吃早饭的时候，兰子已经趁早凉去打早工了。丈母娘临睡觉前调好了窖，早上是吃涨饼。有句谜语说“二姑娘打阳伞”，这句话形象地把舀在锅里的四块涨饼，比喻成撑开的伞面。涨饼软绉绉地，柳方炎在家里能一顿吃上四块即一锅涨的饼，在兰子家，这次就吃了两块，丈母娘要他多吃些，他又抉了半块。

在柳方炎去岳母家歇夏送夏的衣料中，长短各一套，外加一件请人做的夏布褂。按风俗女方回一件裤料男方。那时买布是要布证的，有人把用来装化肥的尼龙内胆袋，洗洗染成黑色做裤子，外文字母子还看得到。夏布褂两只膀子在膀弯下，大衭，下摆较短圆角，用蓝花布条滚边，穿起来离身凉快透气，年轻的姑娘穿在身上，露出一对藕段般地白白胖胖手臂，很具有乡土气息，是送夏的高级礼品。但毕竟是土法制作，有点毛糙毛糙的，从一个一个很细小的布眼里，能隐隐约约看到白色的皮肤。为使看不见皮肤，在齐胸部的地方衬上布片。有的姑娘穿高领胸衣，避免细皮嫩肉的胸部受到摩擦，但自制的高领胸衣既不凉快又不美观。姑娘的乳峰顶着夏布褂，胸部向下完全不閤肉，走路时臀部扭动得大，夏布褂小巧下摆动得小，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夏布，因专供夏令服装和蚊帐之用而得名。是用手工把半脱胶的苎麻撕劈成细丝状，再头尾拈绩成纱，然后织成狭幅的苎麻布。是中国的传统纺织品之一）。

早饭后，柳方炎向丈母娘要来踢罾，说是也去学抭(yao) 踢罾。他初来乍到就直接到不要撑船过河的圩子上，看到垄沟里水很少，就脱去凉鞋站到垄沟里，放下踢罾，但不知道怎样往踢罾里抭(yao)鳅鱼。他又上了田岸，在这个圩子上转了半转，整个圩子上做农活的人中没有发现兰子，只听见那边干农活的人在“啾啾啾”的小声议论，他知道人家是在评价自己。他想再到另外的圩子上，可这边没有船过河。不一会儿，只见兰子从对岸的田里放下手中的农活，跑到河边的船上，用水洗了脸和手，双手捧起水就喝，站起来望着柳方炎，对他摆摆手，扭头又下田去了。柳方炎昨晚，睡了一会儿又起来，到河边乘凉，看见兰子穿的夏布褂，今天没有穿在身上，而是头戴凉篷子，身穿长衣长裤，把自己裹得好好地。怪不得柳方炎晚上看见天天下田做农活的兰子，膀子腿子都是白白沰沰地。

春节期间柳方炎与兰子结了婚。

丈母娘在六月六来带兰子回家过。按照风俗，女儿出嫁后的第一个夏天，娘家要将出嫁的女儿接回娘家过夏天。叫“六月六家家带骨肉”，一般在大伏里回娘家过的叫歇伏。兰子已怀孕，由于身体好坚持参加劳动，怀孕反映也不大，虽然天天下田做，但脸上并没有鬼脸子，只不过肚子明显隆起出了怀。柳方炎在全大队会计搞夏季分配时，他也帮忙去理财，本来不疰夏没有发过发伤力的他，由于吃了炒长鱼中没有熟透的洋葱，当天夜里又吐又泻。也许是劳累过多，一天下来，人瘦了一壳。丈母娘见了，连忙叫柳方炎收拾一下，和兰子一起去李舍村歇伏，养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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