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安丰纱厂的日子 文/寒烟一缕 不经意间,一篇《狗日的户口》忆起在安丰纱厂的那段时光。那年黑色的七月,高考落榜后的我茶饭不思,郁郁寡欢。父亲花了五千块钱给我买了个所谓的城镇户口。送了两千块钱礼, 投资了一万块钱,于是我就这样进了离家二十多里,一个当时农村人羡慕的铁饭碗工作—安丰纱厂。 我分在细纱车间,后来知道那是纺部最辛苦的工种。领了两套白色的帆袋(跟现在厨房围裙差不多)帽子,两只棉纱口套。取了一套简单的工具(一只打擦板,一把刷笛管的小刷子,两根皮辊针)。预示着从此以后我将在这温度高,湿度大,噪音高的工作环境中度日如年般辛苦劳作着。 师傅是本安丰镇的,人特别随和。一遍遍耐着性子教会我细纱接头,粗纱包卷。关照我上班的规章制度:每天必须提前15分钟交接班,检查部件(皮辊,摇架,皮圈等)有没有损坏,查询粗纱错支,宝塔分段,清洁情况等等。不厌其烦地示范指导我挡车的程序和技巧,叮嘱我要及时掏尽风箱里的回花,跑巡回时要眼疾手快,灵活运用,机器,弄堂要保存干净等等。在纱厂三年,我从来没有查过上一班任何毛病,只有下一班老是挑我的种种不是而不能及时下班。 跟着师傅的日子是轻松的,一个月学徒期结束后,真正单独挡车意味着苦不堪言的日子来临了。 第一次挡车,糟糕得自己都无法形容当时窘相。粗纱根本来不及包卷,线头接的速度不如断的频率,风箱里回花总是忘了掏,笛管里飞花喷吐,肆意飘舞,打断了无数线头;弄堂里脏絮铺地,一片狼藉。手忙脚乱中,眉毛胡子一把抓,顾此失彼,焦头烂额,满头大汗,满身灰尘。班长怒气冲天地吹起尖锐刺耳的哨子,落纱工们黑着脸极不情愿地过来整车。师傅时不时还会来帮忙一下。一起进厂的姐妹们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杯水上班前倒好放在车头,下班后往往还是丝纹不动。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狼吞虎咽,上厕所来去匆忙。赶上大姨妈来势汹汹的日子,裤子上染得到处都是,苦笑着却又无可奈何。忙里偷闲去厕所仓促洗一下继续穿在身上,反正一会儿就干了。夏天高温期间,车间外有一大箱烧好的大麦茶。白天偶尔也会发只冰棍,或者推来一大桶冰过的牛奶。那个年代没有高温费,一只冰棍,一杯牛奶,就会心情开朗,欢呼雀跃。 下雨天,车间湿度大,断头率特别高,机器像发瘟病一样难伺候。记得那次是夜班,好像纺的是粗支纱,粗纱转得飞快,两台机器我用尽洪荒之力都无能为力挡好。上面粗纱空得一塌糊涂,下面线头断得惨不忍睹,皮辊上卷着厚厚的飞花,有些指甲扒断了都扒不下来。师傅偷偷给了把大截刀,再三叮嘱不能划到皮辊。慌乱中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就狠划。一不小心,划到自己的手指,鲜血淋漓。落纱工趁空闲时间躲在更衣室里打盹,班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师傅忙得自顾无暇,一起的小姐妹们更是自身难保。汗粘着棉絮,脸上手上沾得到处都是,辗转奔跑的两条腿早已精疲力尽,喉咙干得几乎要冒烟,厚厚的口套,愈加胸闷气喘,呼吸急促,不由怒火攻心,热血沸腾起来,扯掉口套,脱下帆袋帽子,吼了一声:姑奶奶我不干了。回到宿舍,简单洗了一下,蒙头就睡。班长不知我是哪间宿舍,在楼下喊了半天,装没听见。听小姐妹们说,全体落纱工整车一直整到天亮,祖宗八代都骂遍了,那一夜,我竟然睡得特别香。 在家歇了一个多月,经不住母亲苦苦哀求,一声长叹,千般不愿,万般无奈又去了纱厂。 慢慢熟练了,慢慢也就习惯了。人生是一种修炼,也是一场挣扎。生活的生机在于不屈服它的负能量 ,努力适应环境并不意味着屈从于世俗。 三年的倒班日子中,死撑活挨,强颜欢笑。白天黑夜,风雨无阻,磨破了无数双母亲纳的布鞋底,左手拔纱芋留下的老茧至今还有淡淡痕迹。那些年委屈过,迷茫过,愤怒过,害怕过,颓废过,那些年哭过笑过闹过疯过痛过,谁的青春不曾有过浅浅淤青呢! 1998年三月份辉煌一时的安丰纱厂再也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垂死挣扎一番终究还是破产了。无锡人来承包时,我主动申请下岗,内心如获重释。 离开很久,久到在安丰纱厂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一次次丢在时光深处,记忆里的一切,渐行渐远,模糊而又遥远。再次拾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往事历历在目,那些美好的苦涩的记忆竟是如此亲切。人生就是这样,牵挂着,烦恼着,自由着,限制着,走出一段路程,回头望望,却也生动着,美丽着。感谢命运中共同经历过一段时光的姐妹们,生活给我们一段共同美好的回忆。感谢师傅的教导之恩,若你安好,便是晴天! 静静地,把往事折叠,任随风如烟,搁置在最深的角落,一如当年的老照片,凝眸,莞尔浅笑中依旧还泛着青春的颜色,我的眼前,时光,依旧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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