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的粽箬

兴化三水园论坛

“下河”的粽箬

吴沁潼

童年过端午，只知用采打的芦苇叶包裹、形如菱角的粽子才叫“粽子”。
工作后，老家成了“家乡”，见识多了，才知海南粽叶是树下长的，形象一片巴蕉叶。浙江的粽叶是山上冒的，可用一爿箬竹叶包着。云南的粽叶是一节竹筒劈开、合抱成粽。市场上我也见过有用茭白叶包的，但凡无毒、天然、绿色、芳香的叶儿，里面包个含糯米的馅儿，即成了端午的粽子！

有了孩提时原始存储的动作记忆，特别是随母亲采摘粽叶的经历，走南闯北，再饥肠辘辘，见到唾手可得的“一把抓”嘉兴粽子，最多尝一次鲜，我，还是喜欢家乡“下河“一一用芦苇叶包的粽子！

我的家乡位于高邮与兴化交界的“下河”。与“上河的虾子一一白忙”，相对应。以高邮运河河堤为界，西则为“上河”，东则为“下河”。一条由西入东的古运盐河一一北澄子河，上下串联。
沧海远环于东，珠湖(高邮湖)迥挹于西，襟六溪而带五湖。湖河珠串，沟渠璧联。孕奇毓秀，芦荻遍野。独特的西高东低形势，水行十里，河低一尺，水势自然湍急。先民插草为标，择水而居。化囟水为食盐，化碱土为湿地，至
解放前后，家乡满是铺天盖地的芦苇。
曾祖父们将芦苇草沿北澄子河，溯流而上，送至汪曾祺居住的高邮城大淖河草巷口，顺流至下，在兴化城西水关草行，作为城里人的薪火交易。
但那时的瑞午芦苇粽叶，几乎不是商品。糯米馅儿希缺的年代，怎么为红烧肉而差酱油？
上世纪六、七年代，“要吃饭，沤改旱”。开荒田种麦插禾。七、八十年代后随高邮、兴化两大国营造纸厂的兴建，一时芦苇成香喷喷的工业原料，也輝煌一时。可惜黑乎乎的工业废水，将北澄子河和黑高荡染成墨色，造纸厂不得不关停，芦苇再一次失去市场。残存的芦荡开发成爿爿精养鱼塘。
要想端午节前后有包粽子的粽箬，非耳聪目明，八面玲珑，学会孔乙己的“窍书不是偷书”一招！哪儿有零星残存、人迹罕至的芦苇荡？你得多留个神。
但母亲还是舍近求远，带着年幼的我，去五、六里外的蔡庄大队去打粽箬！
芦苇在蔡庄中心河河边，河沿有我未曾见过的大理石台阶的水码头。

高高低低的芦苇，密密匝匝，青绿欲滴，春风过处，随风曳动，发出沙沙声。
岸上房子的主人前后三进，七架梁，瓦草相间，当时普遍茅草房年代，一看便是个大户，还住着一位步履蹒跚的小脚老妪和一名青涩寡言常看书的壮年！
我与母亲去打粽叶时，老妪总笑眯眯的，还递上用自家的梆上铁钩的竹长杆。
“河沿边粽叶打的差不多了，远的要够一下，芦苇尖上的叶儿嫩，一枝只要打顶上三二片，大的，嫩的”，她和气地低声地说！
我嗔怪母亲为什么生产队不留点芦苇地？非去五六里外的蔡庄？
妈妈说，这户人家成分不好，子女多出走了。留下一小脚奶奶和他未婚的小儿子。说是地主，也仅仅是六百亩芦苇荡和二趟鸭。以65亩为界，当然定了个地主成分。
母亲说，你爷爷是她的佃户，为她家放六百只鸭，每年端午节前，他家给佃户发上糯米，红糖……。
每每小满前后，母亲带着我，依然去蔡庄打粽叶！
清晨的水乡，雾轻露沉。我坐在水码头上，边接妈妈的粽叶，边欣赏着一群水雉扑愣愣地贴着水面，飞开了，留下一条条象无数个大大小小省略号那样的水印。母亲用大姆指、食指、中指，将芦苇顶端二三爿硕大鲜嫩的叶儿，快速一拽，嚓的一声，手到叶落，软软嫩嫩的叶儿就打了下来。半个时辰，不带一点老梗的粽叶就打好了！
母亲说，粽叶不仅仅是端午节用，建房上梁，女儿出嫁，小孩出生，子女当兵，甚至老人去世扎房“上梁”等等，都得包粽子，端午节外，平时可将打好的粽叶晒干对折，留着备用。用时，开水一煮就能包香喷喷糯糍糍的粽子了。
一年一度，清明过后，与母亲去蔡庄打粽箬成了我孩提时的侯鸟式的行动。
“今年不去打粽箬了，但你上学碰到那小脚老奶奶，你要改口叫奶奶，那男的叫姨丈”。
不知何年何月，我家端午节的粽叶，小姨直接送上了门！！！听说妈妈是媒人。
下河人打粽箬，成了我永久的时令动作回忆。还有母亲将三支纤细的粽叶重重迭迭，一卷，放上一勺粽米，中途再插一爿的粽叶，一只只菱角粽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