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那年,赤腳在地裏除草後,腳先是奇癢後來便破皮、紅腫、流膿,於是困在竹床上。父親在縣城,母親要下地幹活。我只能獨自枯坐,如置身於曠野中的枯井,看天明天暗,任寂寞與痛苦潮水般湧起,浸泡著我的心……就在我痛苦得快要發瘋的時候,父親托人帶回了一套安徒生童話。不容選擇,我一下子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寂寞、痛苦、憂愁……全都潮水般退去,眼前只剩下醜小鴨、小意達、海的女兒……我隨著她們逛草地,鑽樹林,上天空,看大海——那種滋味、那份樂趣,簡直沒法說!
從此,書成了我靈魂的樂園,時時吸引著我去作客。
中學畢業,我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冬天,隊長沒安排我挑河,卻安排我去大豐買蘆葦。我一盤算,在水泥船上搖櫓,輪休時,就會有時間讀書。我沒說二話,揣上幾本搜尋來的舊書,上了生產隊的那條半舊不新的大船。
船很舊,是一條8噸的水泥船。船上主要的設備就是一支櫓,兩根竹篙,一條長長的纖繩。船搖到東臺,我們就遇上了雨。船沒有棚子,是平時裝氨水、運肥料的光船,冷雨隨著寒風迎面撲來,臉上像有刀子在刮。頭髮濕了,眼睛睜不開,全身打哆嗦。想躲雨停船上岸。還是一起搖船的會計張興權有經驗,讓我們快搖到前面的大橋下麵,借橋避雨。到了橋下,停了船,我呢,揭開船頭的水泥安全艙的蓋子,一頭鑽進棺材一樣的“冰泥臥室”,摸出書來。躺在稻草上,借著船艙的洞口闖進來的光,讀起書來。雨什麼時候才能停呢?同船的兩位個個愁眉苦臉,我卻樂滋滋的,哈哈,老天下雨,無事可做,正好讓我讀書,此時不隨著書籍“周遊世界”,更待何時?
這旅行最窮的人也能享受,
沒有沉重的開支負擔,
運載人類靈觀的馬車,
取費是何等低廉……
思緒飛進了靈魂的樂園,物質的貧乏、肉體的疲勞、環境的惡劣……生活中的一切艱辛,全都遠我而去。我的心進入了歐洲,又隨魯濱遜上了荒島。有人喊,粥熟了,我才如夢初醒。船上的灶具是一只鍋腔(形如敞口的瓦缸,一邊有洞可燒柴草),太簡陋,木頭鍋蓋布密封,鍋裏刮進了少量草木灰,他們望著有草灰的粥不敢喝,我卻不知不覺喝得飽飽的——因為我的心還在荒島上,根本沒注意粥中有草木灰!
這是怎樣的境界呢?範仲淹在《岳陽樓記》中講的“寵辱偕忘”“其喜洋洋者矣”大既就是如此吧!
這次冬天行船,時走時停,我搖了十二天櫓,拉了兩天纖,喝了十三天粥,裝回五千斤蘆葦,解決了生產隊養蠶缺蘆葦編席的困難。媽媽見我歸來,摸著我變得更黑更瘦的臉,不斷地掉淚。我呢,心裏在嚷,媽媽呀,悲傷什麼呢? 你知道兒子此行有多少人陪伴嗎?魯濱遜、星期五、國王、船長……-哦、是書籍,讓我早就忘了生活的艱苦!三年後,有了考大學的機會。放下扁擔,我坐進了考場,據說剛剛恢復高考,能被大學錄取的比例很小,我卻感到沒費勁去復習,就輕鬆地考進了大學中文系。
四年後,我成了一名中學教師,當我的教學有了收穫,當我的文章經常發表時,我的心又一次浸泡在潮水中,這是幸福的潮水啊!我常想,當初,如果不是在勞動的間隙,不忘讓自己的心靈走進靈魂魂的樂園,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的一種色彩呢?當物欲橫流,一些人為金錢而苦惱時,我會想起曾助我走出困境,擁抱幸福的靈魂的樂園,當一些人迷戀於“方城”、酒吧時,我總是想說,人間風景萬千,有一處更好的景致,就在書中,那是我們靈魂的樂園!
《文正风》108期被2月3日《泰州晚报》选发的学生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