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花祭 一一兼忆四十年前的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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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花祭

一一兼忆四十年前的高考

吴沁潼

五月，野花渐欲迷人眼。小区内火红的石榴、大红的玫瑰、葳蕤的石络……，竞相争艳，馨香四溢。想到去年我们小区新诞生的网红打卡地一一木香花墙，我情不自禁挪动深沉的脚步，想再睹一次他的荼靡芳容。
这木香花，还是四十年前首次在邮城，上高考复习班时的房东家看过的，花团锦簇、串串芳香。睹物思人，四十年前的那高考往事又情不自禁浮现在我眼前。
（一）
1984年5月、初夏。高考前烦燥、彷徨、阵痛，正如临盆的初产妇，一阵紧似一阵的紧张、慌乱、痛楚。虽过了预考，仅从年前十月份开始，用七、八个月的时间，理科男转上文科班，许许多多首次学习的历史、地理知识，繁文缛章，越背越是一团乱麻！曹操是东汉人？三国人？关公战秦琼，错在哪里？
好在预考后，班上又松动了许多，在夜班课堂上，老师难得随机抽到我，需背出隋朝大运河各河段名称。我对答如流，沾沾自喜，刚准备落座，老师又问，你身旁的京杭大运河在哪里？
“不知道，我爸吃运河牌香烟，什么时候去问问？”我喃喃地说，教室内一阵哄笑！
桌旁的女生踩踩我的脚，低声说：“脚下、脚下，就你住的地方呀！”
“不是，那不是大运河，是上河档，我奶奶告诉我的，民国二十年、三十年淹死许许多多人呢，不叫大运河！”
地理老师还是依据补习班夜校开学时，定的班规处罚：由自己找一名女生回答一下正确答案，并对调到她位置旁！
我沮丧地回到了宿舍，己是下半夜，正准备一如既往，去附近路灯杆下，抢个灯光强一点的灯杆，背诵老师上半夜串联起来的几条文史大题目。房东大门开了，“大伙”，丰膄的肌肉，壮实的身材，穿着裤衩，敏捷的从家里，又拿出削了皮的半边苹果，捏手摆脚，放在我手掌心，行驶个鬼脸回房间睡觉了。
（二）
1983年5月的毕业季，高邮三垛中学。我完成了高中理科二年学制，考试、聚餐、毕业照，井然有序。一向喧闹的三个毕业班教室，突然沉静了下来。剩下的三十多名熙熙攘攘的“头悬梁锥刺股”预考生，再经历了黑色的聒噪、闷热的六、七月决战，我还是高考落榜了！
父亲把灰桶、瓦刀和木锯、斧头等工具让我挑选。瓦工陆师傅是本庄的、木匠是大表哥，父亲均己请过拜师酒，就象红楼梦里的“抓周”一样，放在贾宝玉面前，摆上如书籍、毛笔、算盘、官印、钱币、绸缎等物件，让其挑选，断定未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高中毕业学门手艺是当时流行的明智之举。
突然村里的通迅员气喘吁吁跑来，说公社大队部来电话了，一个叫许怀雄的三垛中学老师让我去找他，说高邮城可以上补习班啦，明年再考。
（三）
等第二天天刚鱼肚白、朦朦亮，我步行一二十里。接过许老师写给高邮县曙光中学正琪老师的推荐信，急急忙忙，连同预考、高考，又第三次乘车去了邮城。摸到补习班老师家时，己暮色四垂。老师说你来迟了，理科班己满员，文科班仅有一个名额！是夜校，在高邮城北小学上，夜里上课，白天撒场，象个游击队，文理混上，历史、地理均他一人教！跟不上趟随时随地退学！
除代过去的理科几本书，我连历史、地理书都没有，还有更迫切的是解决宿舍与食堂问题。
我们几个同学轮流外出找宿舍。古色古香的城北小学前排教室右侧不远，一深宅大院，古木森森，枇杷枝伸出了院墙，几进老屋满是爬山虎。一老妪正端坐堂前，看到我们几个毛头小伙问租房之事，立即把几间厢房打开，由我们自由挑选。从小村到小镇到县城，平生难得一见的三、四进大宅，庭院四周果树繁盛，枝繁叶茂，让人流连忘返！但问及一人一间租金，条件好的，留了下来，我还是退了出来！
老妪看出我的心思，又不厌其烦，拄着柺杖，步履蹒跚，象鲁迅笔下的圆规小脚女人，又带我们条件差的，向西去了她熟悉的一家一一据说当年她曾经的佣人家。
合巧，四居室，锁壳子户型，我们八个人合租一个西房间。大通铺，每月五元，就成了我们高考补习班白天睡觉，夜班学习的寝室加教室。
院主人一家三口，老妇加二个儿子，大儿子待业，名字至今不知，也跟着女房东大娘叫“大伙”，一个上小学，四个女儿均出嫁了！老大娘丈夫死得早，仅靠她的一辆板车，放满了苹果、香焦、水梨等水果，去附近的汽车站出卖水果营生！
冬来草木长，万木覆青霜。至五月，草木荼靡。学习的时光飞逝。房东小院的一隅，爬满了我们农村人少见的一种花，象野蔷薇，又象玫瑰！只是朵儿小小的，一朵朵、一串串，开着小白花，流水般的下泄，未入院内己闻花香。
问及“大伙”，他说叫木香花，他的爷爷奶奶，在小学旁的介绍房源的那大户人家做帮工时，带回家养的。解放公私合营后，他爷爷分得了闲地，开枝散叶，在高邮上河档河堤下定居了下来，现枝繁叶茂，姐姐兄弟己六个了。
日常“大伙”，以等待招工、准备招工考试学习为主，兼帮他妈妈旺季卖卖荸荠、莲藕、菱角等等。烧饭给弟弟、母亲吃也是他的主要任务。我们俩年岁相差无几，就成了好朋友！
有招工考试复习知识难记的，我编个顺口溜帮他记记。有卖剩的苹果，削削皮，他就送给我们舍友，有时饿了，几毛钱能买好几个国光、红富土苹果。
他教我《童年》、《我的中国心》少林寺霍元甲主题曲，也让我认识了三节棍、哑铃、双杠等乡下人少见的体育器材！
在1984年高考前夕放假三天，“大伙”骑着自行车，驮着我兜风，又带我摆渡过了大运河湖西，去看依依垂柳，漫漫长堤，欣赏夕照下帆船点点的高邮湖！1983年严打过后的西堤，行走在长堤上还夹着丝丝新奇、恐怖！
七月九号的高考过后，我与“大伙”，依依不舍，挥手告别，他用自家的拖车，把我们席子、被子、碗筷等行李送到汽车站！并约定我们八个人收到高考成绩单一定要通知他们。
我承诺不管考上考不上，带他去我们“下河”，看看水牛、风车、青蛙、知了、菜花蛇……。
7月23日，我在邮城老师家，一接到超过本科线的成绩单，一口气，独奔位于城北小学西侧上河档堤下的房东“大伙”家。
推开虚掩的大门，一穿着兰布棉寿衣的尸休停在堂屋内！东房间内，房东大娘己沙哑的哭不出声来，听到我脚步声，姐姐们又是一阵阵嚎啕大哭
“儿呀、儿呀，你回来了”
我一时愣住了，房东大妈直扑我胸怀，死死抱着不放。
“大伙”的几个姐姐，泪汪汪对我说，你叫一声妈吧！
“妈…妈……妈妈！！”
我长在跪在房东大妈面前，几个姐姐、弟弟，把我紧紧搂成一团！
原来二天前“大伙”，去运河裸泳，一去不复返了！
我点上纸钱，向“大伙”长跪不起。
纸灰袅袅升腾，院角一偶的木香花也熏得渐渐枯萎、凋零……。